第三章节选
一
可爱的孩子,你的脸可象你妈妈?
上次相见,你天真的蓝眼珠含着笑,
我的家庭和心灵的独养女儿,艾达!
然后分手了,--可不象这一遭,
那时还有希望。--
猛然间我才惊觉:
周围已是起伏的海浪,风在唏嘘;
我走了;漂泊到哪儿,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那海岸已经在我眼前隐去,
阿尔比温是再也不能使我欢欣,或者使我忧郁。
二
又到了海上!又一次以海为家!
我欢迎你,欢迎你,吼叫的波浪!
我身下的汹涌的海潮象识主的骏马;
快把我送走,不论送往什么地方,
虽然那紧张的桅杆要象芦苇般摇晃,
虽然破裂的帆篷会在大风中乱飘,
然而我还是不得不流浪去他乡,
因为我象从岩石上掉下的一棵草,
将在海洋上漂泊,不管风暴多凶,浪头多么高。
三
在青春的黄金时代,我曾歌咏一人,
那反抗自己抑郁心灵的漂泊的叛逆;
现在来从提过去说开头的事情,
象疾风推浮云前进,让我把它说到底。
从这故事,我发现往昔思想的痕迹,
还有干了的眼泪,它们逐渐地湮灭,
但留下一条荒凉的小径;就从这里,
以沉重的脚步,踏着生命的沙土,岁月
逝去了;这生命的最后的沙土,没有一花一叶。
四
也许因年轻时欢乐和苦痛的激情,
我的心、我的琴都折断了一根弦,
它们都会发出刺耳的嘈杂声音,
现在重弹旧调,怕也难以改善;
虽然我的曲调是沉闷的,抑郁不欢,
然而为着这歌儿能够帮助我脱离
自私的悲欢梦境--那是多么可厌,
而使我陶醉于忘掉一切的境界里,
它至少对于我(也只对我)不算是无益的主题。
五
谁要是凭着经历而不是靠年岁,
熟知这悲惨世界,看透了人生,
那么他就会把一切看得无所谓;
尘世上的荣誉、野心、悲哀、斗争、爱情,
都再也不能用那尖刀刺痛他的心,
留下无声而剧烈的痛苦,在他心坎上;
他知道何以思想要到寂寞的洞穴里退隐,
而那洞穴里,却充满着活泼的幻想,
在拥挤的脑海里还留着陈旧而完好的形象。
六
为了创造并在创造中活得更活泼,
我们把种种幻想变成具体的形象,
同时照着我们幻想的生活而生活,
简而言之,就象我如今写着诗行。
我是什么?空空如也。你却不一样,
我思想之魂!我和你一起漂泊各地,
虽然不可见,却总凝视着万象,
我已经和你变成了浑然的一体,
你总是在我身边,即使在我情感枯竭之际。
七
但是我不应该想得这么热狂、杂乱,
我已经想得太阴郁,而且也太多,
我的头脑在动荡中沸腾,过分疲倦,
变成一团狂热和火焰急转着的漩涡。
从青年时代起,我的心就不受束缚,
所以我的生命之泉已经受了毒害。
已经太迟了!然而我已非故我,
虽然时间治不好的痛苦,我仍能忍耐;
虽然依旧吃得下苦果,而不责怪命运,自怨自艾。
一二
可是不久他就醒悟,知道他自己
最不适合与人们为伍,在人群中厮混;
他同人们格格不入,志趣迥异;
岂肯随身附和,虽然他的灵魂,
在年青时,曾被自己的思想所战胜;
他特立独行,怎肯把心的主权
割让给心灵所反对的那些庸人;
在孤独中感到骄傲,因为即使孤单,
人在离群索居时,别有一种生活,会被发现。
一三
起伏的山峦都象是他知心的朋友,
波涛翻腾着的大海是他的家乡;
他有力量而且也有热情去浪游,
只要那里有蔚蓝的天和明媚风光;
沙漠、森林、洞窟以及海上的白浪,
这些都是他的伴侣,都使他留恋;
它们有着共通的语言,明白流畅,
胜过他本国的典籍--他常抛开一边,
而宁肯阅读阳光写在湖面上的造化的诗篇。
三三
宛如一块裂成许多碎块的破镜,
变成许多小小的镜子,一面一面;
越是破碎,就会映出越多的人影。
会把一个人的影子化作几千;
而那忘不掉往事的心何独不然,
破碎地活着;它冰冷、憔悴而孤独,
在慢慢长夜里悲痛得不能成眠,
躯壳不死,它的愁苦总难以消除,
哪种苦痛深藏不露,因为是言语无法倾诉。
四七
它们矗立着,仿佛是孤高的心灵,
虽然憔悴,但是又决不象庸众折腰,
里面空无一人,唯有风从缝隙吹进;
只能跟浮云暗暗地交谈,这些古堡;
曾经有一天,它们是年青而骄傲,
下方进行着战争,旗帜飘扬在上空;
但如今那些战斗的,早已魄散魂销,
那些飘扬的,连灰烬也无影无踪,
留下荒凉的城垛,也永不会再遭炮火进攻。
七五
山峰、湖泊以及蓝天难道不属于我
和我的灵魂,如同我是它们的一部分?
我对它们的眷爱,在我深深的心窝,
是否真诚纯洁?叫我怎能不看轻
其他一切,假使同山水和苍穹比并?
我又怎能不低挡那恼人的浊浪,
而抛弃这些感情,学那些庸碌之人,
换上一副麻木而世俗的冰冷心肠?
庸人的眼只注视泥坑,他们的思想怎敢发光。
八九
天地寂然,虽则并没有沉沉酣睡,
但忘了呼吸,象人在感触最深时一般;
静静地,正如人思索得如痴如醉:
天地寂然,从高远的星空灿烂,
到平静安宁的湖水和环抱的群山,
一切的一切集中于一个实在的生命,
无论是一线光、一阵风、一张叶瓣,
都不遗失,而成了存在的一部分,
各各感到了万物的创造者和卫护者的真纯。
九O
于是深深激起宇宙无穷的感慨,
尤其在孤寂中--其实是最不寂寥;
这种感触是真理,它通过我们的存在,
又渗透而摆脱了自我;它是一种音调,
称为音乐的灵魂和源泉,使人明了
永恒的谐和;好象西塞里亚的腰带,
它复有着一种魔力,能够产生奇效,
一切东西缚上了它,就美得勾人喜爱,
它使得死之魔影也再不能对我们有所损害。
一一三
我没有爱过这人世,人世也不爱我;
它的臭恶气息,我从来也不赞美;
没有强露欢颜去奉承,不随声附和,
也未曾向它偶像崇拜的教条下跪,
因此世人无法把我当作同类;
我厕身其中,却不是他们中的一人;
要是没有屈辱自己,心灵沾上污秽,
那么我也许至今还在人海中浮沉,
在并非他们的、而算作他们的思想的尸衣下栖身。
扬熙龄 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