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自立,1952-,七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今天》的重要成员。




〖一日又见庞德〗


1

一日又见庞德,此一日平静异常
太阳堕落成冷冷的黑月
那冰封四壁的小屋,一个蓝色的女孩
在啜泣
她的眼泪挂上庞德的围墙
象风吹寒叶,那声响令人颤栗

(我一边听马勒,一边读庞德
边听边想)

他的总谱包裹着一座山
那座山,因此起舞
他,还向我低下他的头
弯下他的腰脊

那座山躺在床上,而诗人的最后一次性交
没有爱,没有恨,
没有意象,也没有血

他的腥液固化为昼夜的囚笼
而水泥地上绽开的梦魇,呼唤着
战争,战争

于是,一个渺小的诺曼底镶入他的眼帘
巴顿们象秋天一样漂浮

固然,失败的光环今天还在闪亮
但他蓝色的皱纹里,光已复灭
圆形文字的诗人早已入监
被囚禁的斜塔,一节节为他陷落
陷落在没有爱,也没有恨的
一个没有日期的日子

迎他而来的那朵玫瑰,则救他出海
条件是,必须把他的骨胳
变为龟裂成行的汉字

但丘吉尔滚动的叫嚣依旧黑暗
今天,“美军第五十军沿意大利……扫荡”的故事
被放进庞德敲打的死去的键盘
死亡的诗歌突然复活
宛若死去的斜塔
伸出一只新生的手臂

(现在我听到马勒
无我,无他,无你
萨尔茨堡的老酒屋
空气中诗味弥漫)

这一天,是谁让我见到这个罪犯
2000年4月,一个平庸的日子
他,从平庸中递给我无数的宝石
他,用无数被他无限分割的时间
缔造背叛的光
来迎救诗

而道光束里,充满了罪衍和空虚
在此坚实的空虚里谨见大师
当然是我的庆幸
一如两条死鱼漂在海上,把大海带进蓝色的死亡
那是我从鱼尸上划进大海的喜日
我们的死亡,全身落满了鲜花和日光

(而马勒,再现了我们的遭遇
他,不单单看见我们
还看见海以外的溪流,笛孔,和海妖
还有那一颗不再放光的太阳)

2

盎格鲁撒克逊击鼓式节奏
砰砰响
但他抑制住诗歌的声音
用他伸出囚笼的手
阻挡游动的悬崖
一个方正的意象指天为地
闯入我的眼前
而紫禁城死去的宝座
却死也不响

我藏好他的影子钻进地铁
巴黎和北京的日子
涂抹成一副招贴画
老叼车衔着一颗列宁的人头象
一把劈砍托落茨基的利斧
一跳一跳地径自打开地铁车箱
于是在地下的漫漫长途上
我们一时间听不到
已被改装的教堂的钟声————

砰砰响
成为旧时代的产物
1968年和1966年今天仍在说“不”
一个早已衰败的红卫兵下降巴黎
他似乎扶起诗人的尸体
把地下的鼓声再度敲亮
而坟墓中的诗人 震惊之余
只好躲进另一个坟地
燃起另一柱香

请不要把那个原始的庞德轻易推入
革命广场
固然他的诗体光芒犹在
他的节奏有时还是会砰砰响
但是乌托邦毕竟死亡
残忍的四月
初春的雪
染红夕阳

3

那还是昨天的事,我们都被关进监狱
我,已死在我的身体被释放的那一刻
一如轻烟,穿着一身烟衣漂然而去
不象你,你的自由擒获于你的监禁
一团无可定形的风暴,现在已被固定
囚笼随你,慢慢地生长出诗的铁栅栏
一个大世界,拖着旗织卷进你的心
是的,那时,我还是一个革命的孩子
我无知于我的白发将伴同革命的反面
一刀一刀,蚀刻着墨玉般的乌托邦
象为你的罪行,包裹缪思的白衣白裙
我,行走在从罗马到南京的小小的曲径上
你的囚笼,分裂出一个个球型水晶
诗歌被镶入牢房的日子既光辉又黑暗
黑暗的秩序,因你的生存使异数燃彩
一如辛德勒仰天问日,与上苍聚谈善恶
1967年的夏天,我虽然听到红轮滚滚
但天国的方向,只牵连于蛇尸般的地平线
我们以诗句点亮的世界,本是一场虚构
但念念不忘的水晶球还是传来你的音信
于是我们一起乘船渡海,诗行漂浮在海上
滚动的庞德钻进浪花,也钻进枯干的汉字
他的登岸,为我们带来东方真正的图兰多
看啊!这人,他以铁条编成的总谱象一块云
沉溺,上升的人们在水中搅拌成东,西方
所有放舟而去的我们,去而归,归而去
我们的彼岸,是此岸的最终的墓地与摇篮
我们自我埋葬的魅力,让他惊谔让他哭笑
于是,他的歌谣传布着一种天堂之恶
请把乘有玫瑰的酒杯拿在我们地手里
请求大师以他特有的宽容容纳我们大家
因为只有他,才能在有毒的血液中蒸腾其灵魂
并围拢我们如此伟大而渺小的世界,于诗囚

不要再在地狱里让我们的灵魂无限期地等待吧!
我们再也不会接受魔鬼交给我们的礼物;“未来”




〖芳香如我的消失〗


我没有吃进那束鲜花
但我的体内今天发出一阵阵芳香
这是记忆携手未来的思维之力
把这个我呈现在局外之我的面前
我废弃视觉与听力的手段感觉自己
被嗅觉推到世纪圆顶建筑的星面上
与众多之神祗合影
在大黑暗的光明当中
这个合影的厚度轻如一层银河的薄冰
是为三个千年无数错误的亮度铸造
我的存在第一次这样鲜活如萌芽
但我没有吃进任何种子和果实
我在你和她忘却的记忆中被提起
不用语言,诗句和音符
也不用建筑本身主调般宏伟的厅堂
抑或她周际蜿蜒的巴雪利卡
引导人体骨骼般孤单而协调的廊柱
使舞姿在日午眷顾一个晨曦、一个傍晚
那便是小贩收回枯萎晨蕊的时刻
我没有钱,买下她的花束
可是,我的花型或冥想在蒸发
蒸发在我的体内,在我的心灵
你可以不再察觉她的存在
即便你们二者之间改变了什么
象奥赛罗的启示
改变了一条手帕飞舞的方向
我看到方向比看到手帕更灿慢而具体
状如男体的岛屿与女体之海
散发出掰开巨浪的浓香
环绕着女体的萨福岛睡去不醒
悠远、亲近、苦涩如乳头之吻
岩石的嶙峋呈现她哺育时序的苦痛
当我把任何一层山崖断折
不是窃水而来 而是逝水而去
那一个膨胀为生产的瞬间
渺小得一如我们与荒原同冢
所弃三千年的废石兀自起风逐尘
为我和你营造一天一个广场或圆心
即便我融入这到处都是禁锢的铁则
即便我分身、弥散,化为弥散的无形
抛弃自己与聚敛自己只获取一种力
也许就是灵魂出壳的钟罄之美吧!
我或可肉身为齑粉
异化、飘逸、行万里弗届之路
那一朵花却留在路上
不管卖花女是在消失或在留守
芳香与我同时迈出或跨进我自己
将显现与归隐相合
一缕死亡的新生之花




〖理性析梦〗


记忆在梦中蹦跳,以期待天地间秩序大乱
童年的形象瓷出新瓶,以盛装往日的活苹果
记忆从不展示墓地,即便我几次出入憧憬
墓碑挺拔、脊骨依偎,我们交谈于地平线上
记忆一个人走来,不分你、我、他汇友于众
虚实的界线被孤独,拆零为画面的经天纬地
我不知道单数的存在是对、是错、是大海,
抑或建孤岛上一具枯树?
一杯咖啡散发着早年的浓香以至她颗粒未存
记忆的游戏在结束时开始,是为了明证地球
有时是圆的,有时是方的
我害怕深夜的天幕上,陡现一个出口标志
我们去向何方?是否掀开帷幕?或者一睹
甲虫沿着学校的高墙,攀爬成人一样的高度
记忆把我卷在风车上,滚动从小到大的花絮
尽管我们在一个瞬间之内做了母亲也做了女儿
积雪象白发渗透血液,而红色凝成一块块石头
记忆呼唤过革命,春风般把狂潮扑入人间
这艘大船在四重奏里下沉,弦乐缠绕着救赎
究若橹声矣了,情歌四溅
记忆之父伸出双手,挽起圆形厅堂里的女孩
记忆被罄香的曲线装饰,以至霹雳完美地圆梦
那时树与树的对话由鲜草牵线勾勒出她的体韵
女树人遮蔽太阳的诗话逢制西风偌大的伤痕
记忆迈下床榻,经过老城厚重如岩石的日午
四脚柱于四季中静谧的一刻打扮这位女牧神
记忆为庞大的沉寂伴舞,舞人面对舞谱,她们
狂笑地燃烧起来,让火焰冲上堤坝
记忆搬动如根大笔,巨腕一挥,又一条疆界
划分出另一种男与女人
天空在我颤抖时开始飞翔,我的脚下一无所有
记忆端写所有的汉子,一个个囚房如此之美
以至侍女们一动身就会死去
那时,沐浴中人体的水藻,衍化为千年的病毒
一根黑法辗转起伏,显现在咆哮的水柱上
记忆聆听时钟擂击钟点,梦与醒在两地聚首
离散、消损,亲吻化为湖上的大雪
记忆飞向琉璃瓦,迎接父与子构筑的神话
记忆飞过琉璃瓦,以便躲开生锈的安徒生
一个梦、生死、死亡、复活,她游弋在
斯芬克斯的谜体当中
无数梦,死亡,生长,弥漫在猛醒的远束
虽然,无与伦比的推论已
奄奄一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