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蔚诗选
童蔚(1956- ),已出版诗集《马回转头来》(1988)。
小木偶 遗产 小木马 迟到 夜曲 朝圣者 代 那男孩子的手 活着,在这个城市 我在海水这一边 贝壳 棕熊
谁伸入她——
五指操纵她的心灵
她刚要诉说
孤儿般漂泊的身影
停息
在花朵的指尖
伸入天空的树木
顶着鹿角疾驰
天空的镜子碎了
手像树上的毛虫
掉进草地
她摇曳月光的绳子
黑色的小心脏,奔向月亮
在银匣子里震响
我在缝——
在她早已摔破的哭泣中
缝时间的面具
在她笑意昂然的颧骨上
我把伤口——
移植到早晨的镜里
小木偶,小木偶
长着不再惊呼的嘴
光的睫毛
从灰暗的肩膀
一圈圈剥落
一双手交叉、重叠
滑入我骨纹消逝的头颅
已缝合成
非人的器官
散乱的灰发
披在檐架上
一圈蜂群飞向瓦房
那里撑着毒伞
看护白骨的显露
灵车颠簸于青草
死亡穿越白色马路
与行人再次面晤
我在一个夏夜陪伴
听她的呼吸进入瓦斯突破的隧道
窒息致使青春魅力再现
她把她的挣扎交给我
让我抖落记忆如尘土
突然,和她的面容撞个满怀
……我的外祖母,一只候鸟
正降落在梦魇的支架上
她重新穿戴她的皮肤如此光彩
她穿过田野疯狂跳舞
她转向我——
操纵鸟的语言
它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窗外
只有阳光咬住树叶的声音
叶子像风的耳朵飘在地上
孩子蒙住它晕眩的脸
像被梦游人驮着奔跑
“梦真好,别让我停下来”
它从木质的肌肉里
挤出残废的微笑
被孩子夹住的笑声
“嗒嗒嗒”走着,从它的黑暗里
一张衰老的面容站起身
“不,不是这样”
即使它没有张着不会说话的嘴
没有到来的梦在挑选日子
我梳理
它华贵闪光的羽毛
它突然黯淡了
玻璃的天空凝视着
“你是谁?”
在我合拢的手臂中
种了这么久
那时你的翅膀盘旋的天空
而你幽深的眼睛告诉我
我只是新来的
梦想者
那古老幽灵的脚步还在追赶
要把我带到失踪的地方
1
早已消逝的惊雷
滚落在柳絮中飞回
“谁,谁离开了尘世?”
有如神的灯芯草
燃亮烛光苍白的眼神
“谁见到,谁也不要宣布”
只有在黑夜中相识的人
知道,这里的春天降落黄土
他们紧紧搂抱着
就说:“把灯关掉吧!”
2
让夜象爱犬的身影
从肩头跳下
我驱赶我
把手指喂给它
蜷缩在墙角
仿佛睡着了
我要离去时——夜
它闪光的肚皮擦亮桌面,走来
杳无音讯,无影无踪……
我也一丝一缕地消失
剩下,磷光闪烁的碟子
盛放:我灵魂的小骨骼
死亡要不回来舔干净
它怎么能枕着我漆黑的长发安睡
4
当你,一条雪青鱼
游向合欢的树影
月亮升自大海
好像说:这是我的嗜爱,我歌唱
当美人鱼游来了
云朵在山洞里,鲜花也回来了
可是一个孤独的时刻
能使大海断裂
那时你浮现
好像在说:这是我们的陆地,别难过
还有谁真正辨别
鱼儿冻死,激动蓝天悲伤
世界,一夜间失去了
它们的数目和温度……
我的手被高空取走时
眉尖刻下树的皱纹
窗外绿天使的问候啊
雪流和鹰的脊背上
轻声呼息,我的,我的
尘世中停泊的梦境
唯一守候黎明的微笑
坐在车厢中
当我抵达,从说出的时刻起
抵达柔软的雪山
仿佛迎接
我迎风流泪的眼睛注视着
雪线,我怕
它从没有遭到惊挠的高处,消失了
没有,没有什么比高贵的心灵
引诱致命的惊雷
连乌鸦环绕的枝头
也叫嚷——刚写好的乐章
也无需寄出
这里,树枝样的小手指
在孩童的眼中弹奏,弹奏
钢琴疼痛了
镀金的琴脚——踩住吧
当自由像根羽毛,飞翔,飞翔
空半张琴凳——身边的女教师与你
没有,没有四手联谈的好时光
那男孩子的手
在穿旧的上衣里
触摸往事
女人,也许母亲
搂紧狂躁的小动物
暗淡的眼睛继续回想:
“该剪去了,花园的花朵
和他玻璃似的尖指甲”
当他们的目光相互接触
温柔,有时隐藏不安
“是的,我说不出世上可怕的事情”
可窗外,男孩子像长高的杨树颤抖着
那男孩子的手
伸向阳光
沾满深秋甜美的死亡
此时是午夜
一个匆忙的旅行者
怎么能理解你沉睡的
冬天,已经来临;
但你细心,想说些
安慰世界的话语
那个擦肩而去的生命
它把你带走
再也无需送回
那里,黎明
伏在膝盖骨制成的铲车上
驶入风雪的家园。
我听见交谈声
继续在周围传播
听见不真实的消息
从固执的天边闪现
生为女人,也许要像只鸟儿
以羽毛编制精致的披肩
但如果你爱上了
一个人,被捕获在
一棵灿烂冬树的热望
她苦味的针叶枝
刺痛生长的句子
绿色,绿色……更绿的苍茫
当这个世界的情感患病了
吸尽一缕微光
散步着相互致意的时间
……
她的没有金盏花的视野开阔。
谁留在这里,那里?
谁被声音和眼睛挽留
谁健康地活在某个角落
多遗憾——北极似的房间
雪莲堆积着火焰
没有人能砍去和得到
只是逼迫
相信不再有
过去的冬天还活着;
一位往日的司炉工
挥舞,铁铲上闪耀勇气
一场毕生的锻炼
坐在危险的境地
火映照,雅致
而强烈的诱惑;
她情愿输给你们
取走头巾,手套还有荣誉
让你们愉快地下个赌注吧
死亡要占领它自己的地区
痛苦——只是预约的时间
隔着一张桌子可以谈“黑色”
隔着海水
我在钟声的这边走
我们没有一座教堂为“上帝”设立
一双浸泡在海水中的脚丢失了
喝进一丝一缕的阳光
上帝作证,谁可以活得更好些
一群金色的野马
穿透光带上每一幢房屋
我从破损的墙垣望出去,没有驾御者
为它们的风尘仆仆,干杯吧
桌子随肉体长大
死去的手奋笔疾书
墓地上生长粉色的蘑菇像一只只鼻子
哼,上帝只敲响一次钟声
十二个月,只有海水通过防波堤
十二个月,猎枪和我们身体内的洞穴
大海是灿烂的私奔者的母亲
我们永远地伫立在她面前
钟声仿佛自海底传出
从十二月海岸高耸的窗户望出去
一排黑色的脑袋转回头
深知瞎子的滋味
海浪当你像一排绵羊胆怯地站立起
在搭乘海船的瞬间
又像剃光了卷发的羔羊潜返回海底
海里有沙,沙里有贝壳
它们张开了眼
与我一同观赏
每一回,与贝壳分享
每一夜,浸湿的月光
极薄的,陡峭的,贴在冰冷的脸颊
而一只抛入海水的瓶子
没有,没有人知道它想去哪里
四处漂流却隔绝着什么
在岸上……幻觉……有时候
游向再度晕眩的海
那贝壳就像一颗心胆怯地站立起
当它离去的瞬间,我看见
海贝就像那等待剖光的作品
发出绝望的乞求:
“将我潜返至海底
并且——带上一颗濒死的
心,那共有的凹陷——要共诉。”
喜欢它碰触玻璃光滑的肌肤
完全是新鲜的动作
一次,再次,抽搐着脚
头颅囚禁着受难的怪样
喜欢它头顶树冠贲张的神经
在围栏之外衔接神秘的神经
聚集在一齐
挤在栏杆外
喜欢观看它赤裸裸的身体
喜爱它悲悯的兽爪
自透明的空气里抬起
轻轻搬运一天,抚摸一天的顺序
这是第七天的电闪与惊鸿
自亿万年前腾起
喜爱树叶像懒舌
卷起惊厥的眼帘
缓缓到来一亿万年
放入重负释轻的心栏
喜爱守望它眼里永远的雨。
雨水流美
聆听峡谷的深泉
环绕在心间的——潭与潭要区别
喜欢它被驱赶驱逐到
村镇、帐篷、酒店里
遗留下野蛮或冬眠的目光
注视如此激昂的冬雪
在森林里休闲
多么惊恐——那是我亲眼所见:
有人为熊取下树叶的衣服
鞣一件皮衣,为你。
感谢童蔚女士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