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辉(1952-),本名叶德辉,广西合浦人,1952年生於香港,七十年代初投身新闻出版事业,业余参与文学出版及编辑工作。1976年与诗友创办《罗盘》诗刊,1984年接任《大拇指》(初为双周刊、后改为月刊)文艺版编辑,并参与《秋萤诗刊》、《诗潮》、《文学世纪》的编辑工作。《浮城后记》、《水在瓶》获文学双年奖散文推荐奖,《书写浮城》获文学双年奖文学评论推荐奖。
陌生人 远眺 考试 参观 睡眠 亲缘 慢跑 关于人的常识 记忆
一 他坐在窗前 一动不动,树叶落到 头上 背后,镜子里 一个裸体的女孩 蜷缩在谢顶的国王身体中 她的盔甲散落在地板上 在一方块 黄昏的光线中 外面,刺槐树 瞬间变成 生铁色,马群变成石头 二 一条路通向 陷没的国土深处 他记得在那里 与一个路人谈论着 天象、瘟疫 以及不祥的鸟 还有猫头鹰,你知道 它来自哪里吗 它来自 古代,一只猫的噩梦 他只听到四周 那踏着枯叶的声音 但看不到他的脸
邻居的小男孩 指给我看远处:那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他让我站到后面 它就在两幢房子之间 那是一棵树 他又让我顺着他的指尖看 还是那样 还是什么也没有 我告诉他:指尖是弯的 无论他怎样伸直 人的指尖总是弯的 他用鼻子指 但鼻孔喷出一阵阵歉意 就连捡来的树枝 也是弯的 而且还分出了长着绿芽的岔枝 他又让我 顺着他的眼睛看 还是那棵树 再有就是 他镜片上纷乱云彩 以及迅速暗下来的天
我和女儿走在路上 她告诉我,有一道题目的答案 是五点三个人 但她告诉我没见过有零头的人 她指着路边的乞丐问: 是他吗,还是那个在轮椅上 晒太阳的老爷爷 我告诉她:你看到那个石头了吗 它每天都看着你 还有它旁边那棵树,它从遥远的山谷中 走来 它树叶中的那只黑鸟 我不知道它叫什么,但说不定 曾经走过某个人的灵魂 这时,我们看到人行道上 走着一个我曾爱过的美丽女人, 我说:以及,可能 还有她 远处傍晚的钟声响了 一辆客车 从我们身边无声地驰过 傍晚的客车,似乎总是满载着幸福
我们走进一座房子 它因其中死去过很多人而阴凉 它曾是谷仓、医院 和审讯室 墙上挂着铁钩 木制刑具,长条形的桌子上 如今铺着绒布 藤蔓垂挂在窗口 在骤至的风中像以前这里 某个女人的长发 透过宽大的通向后院的门 一棵樟树 摇摆不定,渐渐变黑变大 说不定正在变成神 光线转暗 再也没有谁说话,我们保持缄默 也许就该如此 终于有人开口了:是否还要走下去 灯光亮了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 脸上带着回到家的表情 并且松开了彼此 刚才还紧攥在一起的手
蟋蟀在做梦时 仍然露出它有力的牙齿 像一把园丁用的剪刀 蜘蛛睡在 绑着它的安全带上 夜里。某人 滚向床铺一侧的深渊,枕头上 留下一个枕窝 我躺下,我的身体 被它周围毛茸茸的世界一点点吞没 如同沉入沼泽 清晨,裸卧的女人 从雪白的床单上醒来 像显影水中渐渐明晰的一张照片 因此我们将在接下来的一天复活 用水洗净面孔上的灰尘 用面包、蛋清填塞身体上的空洞 用一顶帽子遮住 稀疏的多少有些烂掉的头发
以前,我以为 窗外的麻雀记得它们栖息的 这些杂树 后来我认为与那道 绿色的栅栏有某种亲缘 但,此刻它们盘旋着 下面没有树木也没有栅栏 不远处的山谷中、一棵树边 我常看到有人在那里哭泣 一些不同的人 坐在一块岩石上。也许没有人死去 或者被哭悼的人死于 久远的年代。仿佛那里是这个世上 哭泣的场所 附近,一个少年 正对着树林深处发射 不同的弹程:野葡萄、野草莓、一些蕨类 最后一滴落在他伸出的纯洁的手上 而深夜,山的背面 一朵花在石缝中绽放,只是他以为 与其无关
清晨。我在路上慢跑 跟在我女儿的童车后面 幼小的树木,缠上了过冬的草绳 我要在后面 看着她,爬上了小坡 送牛奶的人走了 晨雾中,穿深色工作服的垃圾工 慢慢到来 我不能落得太后 那样我们之间仿佛就会隔着深渊 我不能离得太远 不然,我与女儿像是两个互不相关的人 不然别人就无法看到 这幸福的情景 但是,这样的时刻会到来 在渐至的阳光中 我像是看到她头发扎成一束马尾 奔向远处 而我穿着洁净的练功服 慢跑。独自一人 在空荡、灰青的马路上
每一个人 总有一条想与他亲近的狗 几个讨厌他的日子 和一根总想绊住他的芒刺 每一个人总有另一个 想成为他的人,总有一间使他 快活的房子 以及一只盒子,做着盛放他的美梦 人行道上的那个广告牌前 站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儿子 他站在父亲以前站立的地方 还有,你如何解释 那只曾向你道了永别的手 如今在某个院子里,正握着 发烫的长柄锅
我们谈着话,你的脸 渐渐远去,如同一列火车 拉远的窗口 我们之间散布着树木、桥梁以及 零星的池塘 铁皮牌子上一个个闪过的 可疑的地名 那些陌生的小镇 熟睡中的人搔着他们 毛发中的奇痒,那远古的虱子的咬痕 或者用手抚住耳朵 辨别土地深处异类的喘息 在转瞬间 如同某人,今晚他走到 从前的住处,他说不由自主 但是否又是 依然灵敏的鼻子 下意识里闻到了以前的气息 我在公园里讲述的故事 傍晚,我在公园里给人讲故事 我讲述灵魂怎样不用 双脚行走 而人的身体是他们的全部 我讲的故事他们都懂 另外还知道被运走的树木 留下的沉默的根 我坐在椅子上 摇晃着脑袋,像个讲述伦理的人 脚下是蚂蚁无边的苍穹 这时一个我一直以为已经死去的人 向我们走来。他蹲下系鞋带 可是我突然觉得,他像是 在扎紧两只从地下冒出来的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