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贵品(1956-),山东诸城人。1978年考入吉林大学中文系,与徐敬亚、王小妮一起被称为“吉林大学三大诗人”,吕贵品是八十年代优秀的青年诗人之一。
雨夜的回忆 下乡的第二年(1975),我在县里开完知青 会议之后…… 那个雨夜 我唱着歌 走在一条泥泞的路上 我追赶 我的村庄 我曾仰慕的那朵云 落下来 湿透了我的衣裳 我的嘴唇 红……紫…… 颤抖了 我的整个身子颤抖了 凉。 泥泞的路 走向遥远的地平线 去寻找被云遮住的星光 路上 我身后的一串脚窝 盛着我洒下的一滴一滴的力量 我疲倦 我饿 脚窝断了 我倒在那个雨夜电的 一条泥泞的路上 …… 我唱的歌丢了 我用我颤抖的手 默默地摸索着颤抖的大地 仍然追赶着 我的村庄 前方——黑影绰绰 那是吗? 那是 是我亲手抹过泥的草房 ——草房上落着鸟粪 灯下坐着我的干娘 我 在那黄色的泥浆里 在那能够养育种子的泥浆里 爬着 爬向那香喷喷的灯光 我追赶,我的村庄 呵,那个雨夜 丢了我的歌的雨夜 湿了我的记忆的雨夜 我的村庄 和我走在同一条泥泞的路上 黄昏·路上 太阳,这金色的气球 飘落了…… 微笑着走来又一个黄昏 (我在还没有清扫的路上) ——糖纸象个孩子 在风里奔跑着 扑上我的衣襟 我的童年除了这张糖纸 还有什么呢? 在我衣襟后面 跳动着我的一颗老成的心 (我在飘浮着灯光的路上) ——还有一些人 和我同样走着 因为天黑了 互相都很留神 我走得很快 ——明天是个更繁重的日子 路面上我的影子 象扑向明天的云 (我用我年轻人的速度走着) 我到家了 窗口,那缠着妈妈思绪的灯光 照着我 我轻轻敲着门 路上行人少了 我的身后—— 洒满灯光的路上 飘着足音的路上 只有 风 老人
晚 风…… 晚风哼着一支歌走在街上 街,疲乏了 静静地躺在城市的怀里 路灯,流淌着 象啤酒一样颜色的光 啤酒 装在透明的高脚杯里 翻腾着无数个白色的气泡 气泡裹着无数个话题 破了 在这饭桌上流淌 “……关于国家 关于昨天、今天 关于酒的浓度和质量…… 晚风,是在一个个窗口 一个个院庭 听到这些天天都有人絮叨 而一天比一天新鲜的话题 于是 它把这些话题谱上曲子 轻轻地唱…… 晚风哼着一支歌走在街上 它离开了居民区 走进夜宵商店 走进电报大楼 走进科研所和工厂 然后,它把它的歌 放在了那些地方 那些地方闪着忙碌的身影呵 为了明天 劳累了一天的城市 没有脱下工装 晾 衣 绳 一条长长的晾衣绳 沾满了阳光 从一棵树连到另一棵树上 我拿着一本《中国历史》 走向我的学校 路竟这样长 我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走过长长的 风也在奔走的街道 灰尘也在戏嬉的小巷 来到这晾衣绳下 发现我的衣服脏了 真脏! 每一丝布纹 都浸透了恶酸的潮湿的 记忆和墨污的悲伤 我渴望洗一洗 很渴望呵 我是年轻人 需要美、整洁和干爽 现在,有条件了 清亮亮的水在哗哗地流淌 一条长长的晾衣绳 沾满了阳光 当我又在奔走的时候 沿着新修整的长长的街道,小巷 我看到 太阳底下 恬静地笑着各种颜色 各种样式的服装
——我又来到了我下乡的那个小镇,住了两个星期。 那里的人,我是难忘的。 A 黄昏。小镇。 一位大嫂 在这暗红色的寂静里 倚着一扇门 那是扇破了几个小洞的门 我从门前走过 ……麻绳 夕阳的金线 那灰白的鞋底 又象是一片云…… ——大嫂在纳着鞋底 在缝补着一个黄昏 我从门前走过 她突然抬起头 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的双眼紧盯着我的脚 我的脚下 响着黑皮鞋锃亮的声音 我加速走着 门前的寂静被我踏碎—— 她推门进屋去了 我走向了远方 这同是为了 迎接一个没有叹息的早晨 呵,早晨 在我穿皮鞋走着的路上 在大嫂香喷喷的梦里 ……早晨 B 小镇的边上 有块林子 我在那里边走边想 四年前…… ……那个姑娘…… (那是个采野菜的姑娘) 早晨她背着筐 (筐里装着“酸浆”) 在林子里走着 走到我的身旁 她羞羞答答地一个笑 敲开了我这 从没有开过的爱的心房 (那是个打柴的姑娘) 黄昏 她背着柴 (柴象石头一样沉) 在杯子里走着 走到我的身旁 我忽然在想 我和她…… ……这怎么可能 我的叹息敲着夕阳 她在林子里走着 几片枯黄的叶子 轻轻落在她的头上 ……粗布花袄 飘进了 冒着炊烟的那间草房 已经四年了 听说她出嫁了 婆家就在这个镇上 她还在林子里走呵 采野菜 打柴 …… 象过去一样 现在 我走出了那个林子 我希望 在我走的这条路上 见到那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