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强(1968- ),与人合著有诗集《海蓝蓝的年龄》。
白云静止 我心深处 夜晚的诗歌 困兽 春天 水上和水下(长诗)
风停在破落的庭院
中断的书籍,朝代停在世纪的末页
脉络席卷苍叶,声音全部停在水中
我停在空中,寂静的形容寂静如初
安谧如初,手臂停在肩上
手杖停在地上,浪花瓣瓣
停在临海的家乡,时间之手必是向阳之手
停在时间之外,安谧之外
智慧停在我的心中
忧郁的品格,忧郁的梅花
生成光辉的一面,多芒的一面,三弄梅花
梅花停在我的品格之中
构成风景的我,和风景相亲相依
母亲停在很远的远处,视线穿透风景
寂寞的陈设闪烁着光阴
寂寞的面庞依稀仿佛,停在梦中
和晨曦中四处弥散的阳光一致
白云静止,深秋的落木似雨
暗淡的书房,暗淡的千秋诗卷
停在我们哀伤的目光背后
写诗的我依然潸然
目光漂泊而又游移,停在诗中
掌中对峙的大路
在我淋漓的血肉中红尘滚滚
晃动着夏日壮烈的死光
活于大地的人们多久悠久
状如灵蛇的武器
盛满了犀利血腥的晶杯
刀锋璀璨,万头攒动的风旗
布下了毁灭的营盘
热血升腾,红云似布
匍匐在大地跟前
在大地跟前,我已死过多次
青丘和大风,故国的飞沙
吹灭了无数双无辜的泪眼
带我回到黄昏苍莽的中心
黑暗与光明彼此对称的中心
我在万千枞树中高歌远行
宽大的袍幅被青春激励并且鼓荡
怀柔着仇恨、叹息和诸多不幸
和身披尘土的世界
和内心突然安静下来的烈马
在寂廖中对饮
我手按柴门
无牵无挂,推开一道闪电
一个亮如白昼的少年,翻过了山梁
月光的轻衣,遮在他皎洁的脸上
海浪袭袭,这是忧郁的海浪
这是少年初霁的爱情,爱上了少年
梦中的沙鸥飞着,梦中宁静的岛屿
竹笛和灯火一派空无,远离人类的想象
在希腊,一个少年翻过了山梁
手持爱情播下光辉的水份和空气
他亮如白昼的孤独和忧伤
无根的漂泊加入了山林幽远的合唱
神的儿子!伯罗奔尼撒平原野风飞舞
从这里,死亡的歌队将被引向何方?
瘦弱的希腊在风中摇晃。在宁静的彼岸
少年暮色奔涌,被幸福的月光深深爱上
梦见他的希腊,黑暗中哭泣的希腊
这个沉痛的少年,眼中一片汪洋
这匹困兽劫持着巨大的风速向枪口奔去
四蹄凌空 大地和草木一路震憾一路倒毙
它如电如雪的目光响亮地将夜幕击得粉碎
使奔放的体形强烈地感染着决死的欲望
它就这样飞矢般地逼迫准星
小腹本能地贴近大地
喷薄的毛发深深地陷入冲动
它曾梦见它的十二个祖先
就是在这杆枪口的威慑下面悲壮地奔向死亡
它们的吼声在枪声的笼罩里嘎然而止
定格在大雪纷飞的回音深处
它目睹了它的十二个祖先是如何自傲地添着琥珀
色的弹孔如何自傲地瞌上草绿色的眼光
如今它就是沐浴着十二个祖先所赋予它的十二种
复仇的血性跳跃着奔向死亡
四蹄踏动在百兽的恐惧之上
使静极的旷野弥漫着古典悲剧的预感
幽深的松塔在静穆之中萧萧瑟瑟
这匹困兽劫持着巨大的风速
沿目光指示的方位奔去
它野性的体毛恢复了祖先的威严
在奔向死亡的同时也发现了死之极乐
它直立的双耳仿佛聆听到了远古的大风在它影子
般的体格周围一闪即逝
在那里它的十二个祖先安详地凝望着它
它按奈不住决死的渴望低吼一声
它的低吼利爪般扎入了铮亮的枪声
大片的雪崩纷纷扬扬淹没了这场血色的结局
岁末的巴颜喀勒雾色笼罩
人们发现两具殷红的躯体镶嵌在雪线之上
在白茫茫的冬夜彼此焚烧着灿烂夺目的怒火
是的春天,一路掩埋了我的追悔
像花蕊上小小的伤疤,翻开新土
随着青春而治愈,像我惊讶的一瞬:
允许我抱病而出,暂缓一身的暮色
抱恨而眠的花荫,我幼小的良知被发现
深深地打动过的守灵人的眼睛
而巧妙的世象褪尽了它浓重的釉彩
即是短暂的,又如朽木一般久久沉溺
我捏着一张废纸,在长途上哀悼
春天,雨水吹袭着低矮的屋瓦和野菜
像游移的手,捂住我胸口迷人的中药
那些忘忧的侍女,在梦中窃窃私语
春天,我晚凉的袖口挂满了露水
侍女们在梦中放轻了各自的脚步,一直穿透
满目疮痍的窗子,像平台上晶莹的灰尘
飘落、停留,只惊动了我漫无目的的一个人
岁月一样动荡的水
水的盛器:世界和我
今晚我同时拥有这两个,今晚我同时
向它们发出嘶哑的声音
从遥远而封闭的果核
在遥远的水上和水下
我像一张面具正慢慢浮出水面
特别巨大的水进入了气色
蜷曲的虬爪握紧土地,暴力并且囚歌
听按捺不住的胸臆,在心口起伏
那嘶鸣,残喘的黑暗
临空而降,旋又飞去
在骨头中耕耘,收获辉煌的章句和血
那更辉煌的已经停止
被苍老的诗歌席卷,甚至被苍老席卷
一
我按落,长歌幸福的麦子
年轻的骑手,皎洁归来
依持着泥土和水
他皎洁归来,这哭泣的圣者
精灵的卫士,像麦子的火红乐章
在平原深处列阵
奉从朴素的纛,隐者的水
这被死亡救活的水,被苍海虹吸的水
正像弦歌所唱
我像弦歌所唱,丧失了方向
身上带着骨头和血
闪电的手,用寂静木刻你的眼
你的脸,你风扬的大马
闪电的手在平原深处行善
带着我上路,踏上方向
为了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水
正像弦歌所唱
二
困难的城,被火焰摧毁
你手把竖琴,被明朗的井接济
呵你倒悬纹饰的销
把意志的水砍伤
像不断奔落的花朵放弃三月
那步调中的歌手有了源头
他扣住三种秘密:
望月、青鸟和楼栏
他扣住了梦想中的慈女
呵如此绝代的慈女 把剔透的灯
胜利的宫酒
挽救了一路
三
华装三日,布下旧时代的筵席
撤去生铁的酒词
在水上抚掌、笙歌
合于桑林,又葬于苍梧
苍梧呵,巨野的风向越击越猛
手越离开麦子,就越脆弱
粗糙的社稷
夭折的麦子被万物痛饮
我极目,高危
那痛饮的诗人有了根基
碧血风寒,直的侠骨
自冷焰中飞出,自溃灭中收拢
四
这跟随的人
有了自己的飞翔
在水面上呼掠
携着铁血 铁的血
铁的生长的颜色
这跟随的人有了自在的本色
呵铁血!
收敛的大水 就在这一滴
被窥视 被更广博的苍穹照耀
他的容颜 他的摧折的柔肠
他的美谁能懂得
五
远航的希腊 这古典的所在
在水中 支持着玫瑰和诗歌
六
是颠覆的胜景
涂炭你的面孔 这行进的面孔
这燃烧 逼你像一只高寒的鸟
掀起狂暴的土地
你冷艳的美 在这胜景
击沉了胜景的美
这高寒的鸟
天空合不住的鸟 闪动水银的翅子
向毕生的水倾注
看哪!这勃然失色的人
跪倒在苍海面前
七
这血液充沛的巨擎之树
华冠之树 扎向何方的源流
这势险之树 转移了众生
把冷锋的光庇护
呵冷锋 在水中洗濯的落日之光
向东方的神弹奏
东方的神呵
身佩冷锋闪在你的天庭和腰际
你手执大水 这如意之水
喷薄之水 向万物汹涌
东方的神
就守住了风火对峙的家乡
汹涌 汹涌如此艰难
八
我为谁哭泣 人呵
你是如此饱满 统治着大水
我为谁而丧失 不能自守
像马不能羁留
人呵
我听见你独自返回了大地之根
像水声返回为水
弥漫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
我为谁而哭泣
握着剑的前阙 诗的虎符
我为谁而站下 前仆
引导沦陷黑暗的大水
克服土地和宰割
把濒危的麦子
绝色的酒和酒卮
向幸福之人挽回
九
那秋天正高耸 雁阵南回
向谁家的平原 坝子
现身 献鎏金的水和谷物
谁家的腰刀悬上了门楣
脚踏进中流
像朔风不期之中到来
窃居了麦地那冬天的核心
十
把握了天地的人
水囊中挂着犄角 这个人并且活着
生命的涵歌无处不在
他洞见 而后宽宥
让干戈在玉帛中止步
雪的内在的火焰 向大水弥散
这云游的使者 不悖的圣徒
在清明 就亮出了他贫寒的雪刃
古拙而迟缓 他亮出了他自身
十一
饥馑的临渊者 双手垂向土地
在绝水的麦粒中 他不安地动荡着
承受那灭顶
十二
东方的边陲 未知的海域
你要看见 你罗马的气质
将引导子民 囊括黄金、宫殿和美人
你罗马的气质 悲欢一世
你要预言 那苍龙埋伏天际
扫尾的凶险 露出端倪
那汗血的光芒射向八荒
你要有掌握着光芒的天启之树
打开落叶 是无尽的劫难
一个人消失进去 你就是这人
吟唱国颂和祭歌
向着激烈的神 海的巨大的飞沫
像是低沉的鱼
这人就消失进去
十三
远航的希腊 这古典的所在
在水中 支持着玫瑰和诗歌
十四
我焚香净器 披阅天地那幽静的大典
我天地的摹本 是水逼出
东方的炊烟 蓝桥
东方的花窗 农本的人生
是水逼出
东方的 那灵魂的孤岛 是水逼出
为海所海涵
东方呵 浮游的大师已经弃去
他的慧根 他的悲悯的城府
他的颜色 磊落的光明常驻
这样的胆敢和轻易 东方的气宇
他就展开了飞翔 在高玄之处
把持重的山劈开
我和他 并肩执手
这一路谣曲 旷世的行板
是如此高贵而翔实
十五
致远的运筹者 深陷的人民困于大陆
那致远的马队已经返回
带着经典 火焰和秘密的物种
撒布朝野的物种
在风中
悲愤的火是我的胆气 集于一身
向浩瀚顶礼
浩瀚的呵!海
浩瀚就是一个人
深刻的缅怀与丧失也是一个人
我手执空拳 一个人
我就把持了海的要津
像踏歌而去的诗人把持了空门
那诗的行吟者
无边的风月把他裹挟
他书香盈怀 披拂着星光
海呵 海的强劲的轮廓
是他一个人 他凌驾着汹涌
看紫气正力透衣背
星辰按落了光辉
十六
天马启动了朱雀
大气正蓝 遏止了行云
这是朱雀的最后一想
十七
我有穷 是真实的玄铁冥想于心
发出显圣的大音 不见尽头
真实的主
以书的速度 纸的距离
进来与我坐席
至尊的人 目光急促
谛视普照的主的指引 浴血的天子
赤心不泯的王 钟情于血
比血更刻骨 这意志的刀俎
高于屠杀 远于迁徙
十八
雪的子女 我因为看见
就黎明一样地响了
像高悬的鼓号 被吹奏
在闪亮中逼近了世界
具体的水 从头绪开始
世界浮动其上 那家乡的密林
密林就在浮动中响了
像我垂挂的枝头 先得了世界
世界响了 就在我的手上
雪的子女 我一生幸福
全在于看见
十九
为诗配备的骑手 心释宽广
他的无量与有力
完成的功德一闪于念 收于心腹
那雅致的玉器 前倾的命运
为谁而触及
像水的触及 形容的伤口
心痛至死的爱人无法触及
为诗而配备的灯盏
火焰已经触及 那海的肺腑
来自九重黑暗的尽头
黑暗的前提 是病的
为之囚禁的人 火焰已经触及
那一刹的光明 金子触及了皮肤
阳光触及了海
那一刹 是病的
二十
愈越了树 他愈越了生长和树
生长的丰姿 是怎样奔驰的一匹
他是怎样的深奥而不可逆
是时间停顿了表里
时间的渺远之数 被万物泅渡
他的混成 在水中凝结了精锐
壮丽的人 被水醺陶的人
冰清的柱石构成了骨架
光芒一旦放射 旋可收拢
他是怎样奔驰的一匹!
在翅膀的中心 海流归向
他是怎样口衔苇叶 挺着剑
经纬天地的盛大之气
二十一
在遥远的水上和水下
我像一张面具
正慢慢浮出水面
完稿于一九九零年三月二十九日浙江省象山县石浦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