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过去了……”我的童 年不复存在,虽然我依然活在世 上,但我的童年可以说已经成为 历史。 ——圣奥古斯丁:《忏悔录》 一 我总有些战争梦在我这不平静的心坎里, 要不是做了诗人,我恐怕就会成为战士。 我爱那些军人,你可别感到惊奇! 在我无言的痛苦中,我常常为他们而悲戚, 我发现他们的翠柏比我们的月桂树更美丽。 啊,孩子,放在战鼓上的就是我的马槽。 洒在我身上的圣水就从盔里舀。 一位士兵架起枪来把我笼罩, 扯下破军旗的旧布条, 做我摇篮时代的襁褓。 一位诗神把我带走,从闪闪发亮的刀剑 与布满尘土的战车中间,从营地的帐篷下; 我在荼毒生灵的大炮的座架上安眠; 我对那飘起马鬃的骄傲的骏马 与摩擦着粗糙的石镫的马刺好不喜欢。 我喜欢那难以攻克的雷鸣般怒吼的堡垒; 我喜欢率领着驯服的队伍的首长那出鞘的利刃剑; 我喜欢那隐没在偏僻的树林里的骑哨; 我喜欢那高举起残破的战旗从一座座城里呼啸 而过的久经沙场的军队。 我在羡慕中赞美那敏捷的轻骑兵 让金色的花束为无所畏惧的胸膛显出雄姿, 赞美那灵活的枪骑兵的白色的翎饰, 赞美那龙骑兵头盔上有斑纹的虎毛 与战马黑色的马鬃交织在一起。 我每每埋怨我的年纪:“啊!我竟在默默无闻 与一片黑暗中长大与偷生!我竟听任此刻正沸腾 在像我这样的人们胸中的一腔年轻而纯洁的热血 悄然冷却!我这鲜红的热血遇上激烈的战斗 也会慷慨地晒向铁灰色的甲胄!” 我但愿暴发场面可怕的战争, 我但愿从杀声四起的原野上亲眼目睹 两个敌对的阵营随着人马的一片喧闹声, 同时摇动着各自宛如闪电 一般灵敏的翅膀,吼叫着互相猛扑。 我但愿听到发抖的铙钹那清脆的颤音, 听到战车的隆隆声,听到子弹的呼啸声; 我但愿看见无数死者的足迹上留有斑斑血痕, 看见火星飞迸的骑兵队在远处 每隔一段距离就互相冲突! 二 早在踏上人生征途之前,我就随着捷报频传的部队 四处漫游,跑遍了被奴役的欧洲的山山水水; 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老人们就聚精会神地谛听 我眉飞色舞地夸耀我那虽然屈指可数 却已见过无数世面、经过无数风雨的光阴! 我到十个被征服的民族那里去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战战兢兢的尊敬使我从小就感到震惊, 在引人怜悯的年纪上,我竟好像成了保护人; 我一结结巴巴地提起法兰西这亲爱的名字, 就害得异族人脸色发白。 我访问过那座岛,那里遍地黑压压的残片碎块, 后来成了坠入探渊的沉沦的第一个台阶。 那以遥远的岩石博得雄鹰的青睐的高高的塞尼峰 从传出雪崩的隆隆声的山洞中 听见古老的浮水在我这孩子的脚下叫出声来。 我从罗讷河畔走向阿迪杰河与阿尔诺河。 我看到罗马,这西方庄严的巴比伦 在墓园深处始终生气勃勃, 虽然宝座残缺不全.虽然红袍破烂不堪, 但依然是世界的女王。 我看见都灵,我看见随时准备享乐的佛罗伦萨, 我看见海滨春光永驻、一片芬芳的那不勒斯, 热气腾腾的维苏威火山以发烫的华盖笼罩着它, 仿佛作为宴会的旁观者的一个嫉妒的战士 向鲜花丛中投出鲜血淋漓的翎饰。 沦于被征服地位的西班牙迎接过我。 我越过任凭暴风雨怒吼的贝加尔山; 我从远处竟把埃斯古里亚宫当成一座墓园; 我面对三重引水渠那蔚为壮观的雄姿 曾低头赞叹。 在那里,我看见行军途中休息时的篝火 熏黑了一座座孤城的行将倒塌的墙, 铺天盖地的帐篷一直搭到教堂的门前; 士兵们的笑语宛如招魂的呼唤 在神圣的修道院里四处回荡。 三 我回到了祖国,仿佛从遥远的征途上 带回一缕朦胧而忽明忽暗的微光。 我每每陷入沉思,好像在流逝的岁月里, 我曾在奔波中遇见过神奇的泉水, 那泉水偏偏永远令人陶醉。 从我的脑海中,西班牙浮起那一座座修道院与城堡; 布尔戈斯浮起那高耸着哥特式尖顶的教堂; 伊伦浮起那木屋顶;维多利亚浮起那高塔; 而你呀,巴利亚多里德,你浮起富贵人家 那因听任铁链在庭院里生锈而骄傲的高楼大厦。 纷至沓来的回忆在我激动不已的灵魂深处萌芽; 我信步徘徊,压低了声音吟诵着诗句; 我的母亲暗自凝视着我走来走去, 从泪光中露出微笑,不禁喃喃低语: “有位看不见的仙女正对他说话!” 1823年 《歌吟集》 张秋红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