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果·克劳斯(1929-
),比利时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画家,翻译家,剧场监督兼制片,曾获多项文学奖,近年来屡次列名诺贝尔奖候选名单,为当今荷兰语文坛最多才多艺、最多产的作家之一。
即便现在(节选) 栏栅后 家庭 马席雅斯 母亲 图伦男子 火鸡 在法兰德斯田野
1
即便现在,她的嘴巴塞着一块东西,
醒来时嘴唇臃肿,眼睛紧闭的她,
她是我认识继而失落的某样东西,没错,
但我怎么失掉她的,醉犬是怎样的吠法?
3
即便现在,她指甲深深伤人,她瘀伤的奶头,
她平滑的双颊--垂直的微笑介于其间,
爱嘲弄形上学的她会说:“啊,爱人,
你的精子的每一分子都存在着上帝和圣母。”
4
即便现在,鞭痕,啮痕,红疤,刺青,
一切爱的伤痕全在她轻衫底下,
而我怕这还会继续下去--我,病态、
阴险地对其无人地带,张牙舞爪。
10
即便现在,我竖白旗,举双手,高喊
“我是朋友!”。但投降的是她。
因为在战场上我听到她结结巴巴说着,
用她母亲的口音。
12
即便现在,她整个身体胭脂红,汗珠闪烁,
而她的洞穴,涂着婴儿油,光耀溜滑。
然而我所知的她仍然只是一个姿势,
不见回音,充满偶然与懊悔。
13
即便现在,我再一次遗忘了所有的神,
是她压挤我,非难我,指派我,
她统辖四季,特别是冬季,
愈形可爱,冷酷,当我死期渐近。
15
即便现在,她那般地颤抖、低语着“
“你为什么做这事?我绝不放过你,我的王。”
再没有比我更骄傲的君王,我不顾一切地展现
给她看,我的“王”如何从他的独眼流出泪来。
17
即便现在,虽然死亡的蜂群围聚着我,
我品尝她腹部的蜂蜜,听她痉挛时
嗡嗡的低鸣,注视她流动、食肉的
花朵粉红潮湿的花瓣。
21
即便现在,我想象在我与永夜之间
窄窄的时光里,她一直是繁星,
是草地,是蟑螂,是果实,是蛆,
而我欣然接受这一切。
24
即便现在,她不只是她美妙躯体里的水,
且是一座可以让鸭子滑行、居住其上的盐湖,
那带着一根肉棒的鸭子就是我--听我呱、呱叫!--
而她会摇我于水波之上,或者假装如此。
27
所以即便现在,被她的锁链捆绑,鼻子像恋人样
流着血,我说“
“死亡,不要再折磨大地,不要耽搁,甜美的死亡,
迎我来到,但照她所做,敲击过来吧!”
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一缓慢的星期虚弱的日子
静物画风景画肖像画
在我走近时闭上的
女人的眼睑
金色的牛只跋涉其中
悲悯的季节燃烧成
深蓝色田野的风景画
如是我又画了另一幅静物
有无法辨认的眉毛以及月亮般的嘴巴
有螺旋如一支救赎的小喇叭
在我房间的耶路撒冷。
爸爸正在吃鹧鸪,妈妈不在
而我和乔治在谈杀人
以及翘家以及该搭哪班火车
当太阳滚进我们的阁楼
并且在干草堆中闪闪发光
爸爸边咒骂边说“老天有眼
乔治离家
而我继续玩着火车
通着电,在地板上柱子间
动来动去。
我歌曲中的高热,我声音里的土产葡萄酒
令他退缩,啊狼喉的阿波罗,
那压抑他仆童们的喉舌,自己唱着
赋格曲,愚钝的刀叉,狼喉般粗嘎歌曲的神只。
他于是恼羞成怒,蔑视一切,
割伤了我的喉咙。
我被绑在树上,被鞭笞,被钉牢
直到他阔唇的语字的口水流进我
遽然崩溃的耳朵
注视我吧?被阒静空间里的绳索捆住,
被铜臭鞭笞,黏住,
被指指点点,
被瞄准,
像蛾般被钉牢于
饥饿的火焰,痛苦的沼泽。
风的铁钉刺进我的肠子。
雨雪沙砾的刺针驰骋于我的肌肤。
无人曾为我疗伤止痛。
我的歌既聋且哑地吊在树篱上。
我声音的牙齿只能朝处女们伸去,
而在这些碎波里
还有谁依然是处女或处男之身?
(我饥渴的嘴唇吐出
片片红珊瑚。
我诅咒
那在我屋顶上悬挂君父之旗的
榖壳与苜宿的乌合之众--但你是石头做的。
我歌唱--但你是羽毛做的,站立
如一只鹭,如一服丧之标柱。
或者你是秃鹰--在那儿--摇篮中摇着的秃鹰?
或者在南方,低一些,一颗星,金黄的金牛座?)
无人曾为我疗伤止痛。
在我的地窖知识的矿苗迸裂开来。
*马席雅斯(Marsyas),以精湛的笛艺著称,向太阳与艺术之神阿波罗挑战音乐,约定输者被活活鞭笞并处死。担任裁判者为缪司,判马席雅斯败北。
我并非,并非只存在于你的泥土里。
你尖声喊叫,你的皮肤颤动
而我的骨头着火了。
(我的母亲,她困在皮肤之中,
随着归返的年岁而改变。
她的眼睛轻浅,看着我
叫唤“快乐的儿子”,
以此逃过岁月的青睐。
她不是石床,不是动物热,
她的关节是小猫,
但我的皮肤不原谅她,
我声音里的蟋蟀静止沉寂。
“你长得比我高了,”她一边说,
一边缓缓地洗着父亲的脚,然后静默不语,
像个没长嘴巴的女人。)
我的骨头在你的皮肤尖叫的时候着火。
你让我躺下,这样的影像我绝无法再度承受。
我是受邀却嗜杀的客人。
而今,后来,对你而言我是个陌生男子。
看到我来,你心想:“他是
夏日,他造我的血肉并且让我体内的
狗群一直醒着。”
日复一日你站着死去,没有我的
陪伴,我并非,并非只存在于你的泥土里。
你的生命在我体内腐烂,转动;你不会
回到我身边,而我也无法从你身上寻回自我。
像一名亲戚
平日不太见面
却突然端坐在房间一隅
充满沉默与不谐和的冷酷之王,
他不睡眠只是默默休憩。
虫蛆不曾食他度日,
我们现在成了
目光饥渴的害兽。
在他的时代有神有歌,
有战争,船只,和
复仇,
他被人用皮绳勒毙
然后丢进他的田产“土壤,丢进
冰与铁的时代。
肠道内留有
亚麻仁、燕麦饼和麦酒的痕迹“
他死于冬季,呼吸急促
陷入无石灰的沼泽泥地。
村民驻足,
用插耙顶住他的喉头,并且点头
在将他祭献给夏日水果的时候。
他可是杀人犯?异教徒?抑或叛逃者?
于真空中跪下,
他的身体在他的土地上摸寻,寻不着树枝和树木;
报复的念头未进入其心,
因为他在庇佑他的沼泽里微笑。
木箱会腐烂,砖块会粉化,绿草会变成干草和泥土;
但是他躺在那里,几世纪以来人类的最近亲,
为绳索捆绑,一只耳朵被压扁,牙齿落尽。
(“当我奋力攀到你身上
世界似乎富丽堂皇
直到我对万物凋零
满怀怨气。
当我赐与你儿生命时
你尖声叫喊如母鹿如狗如绵羊。
我是菩提木做成的匕首
插进你的肌肤,那无边无际的沼泽地。”)
使他不致腐坏的酸
在草里生长,
他打躬作揖,等候
对他过去的公正审判。
如果有血“凝成块状。
如果有生命“为岁月
惊人永恒的气体及指纹所影响。
如果有蓝色“若干年后会被抹去,
就像你眼睛蓝色的部分。
(“和你说话的
是个泥人。
我杀人,也被人杀害。
鸟群正在西方落下。”)
在尿臭与粪便之中,
在黑色的脊椎之中,
在铅制的顶盖之下“
我的死亡。
我犯了强暴罪?
我自战役逃逸?
我的母亲预见这一切,
当她将我带入这个
莓果、毒蛇与紫丁香的世界,
进入这陷阱以及她生命的
沼泽雾气。
我未曾得见。
因此这微笑,
当我渐渐沉入海埔新生地,
像嚎叫的有角牲口感到疼痛。
孩子们很有理由大声喊说
我发霉的外表荒谬可笑。
他们知道公理正义为何,
虽然他们并不渴求。
我的绞刑已经完成,虽然我脖子上的肌肤
在未来的世纪会皱缩
而你们将被惹恼,直下你们的扥梁,
因他们对我的行径。
我的舌头向外突出,我不再说话,
从此圈锁在你的衣服里,
嘶鸣在你的微笑中,
用我的血我的鼻涕我的精液。
若我如此
你亦是。
搜寻手势时,你发觉自己
为我的叫嚣所困并且连续数日扭曲变形。
你现在几岁了?
你将被处以火刑
还是不断肿胀到爆裂为止?
受害者已伸张正义。
你依照我的每一次转变而有所动作,
你也被留存下来;趁那惨白的光
还在你里面燃烧,你捡收我们所有的断片。
*图伦男子(The Tollund Man),丹麦裘兰德(Juland)沼泽地区出土,尸体全身赤裸﹙或遭人勒毙,或咽喉被割断﹚的诸多遗骸之一,自铁器时代存留至今,其头部现藏于阿湖思(Aarhus)附近之斯克堡(Silkeburg)博物馆。据丹麦考古学家葛罗布《沼泽居民》一书所述,其乃为祭祀神母之祭品,因为这位主宰大地的女神每年冬天需要不同的新郎与她在圣地共眠。
在农家庭院的矮树丛间这只西方家禽
昂首阔步,在土里挖寻
苹果的果皮。
盛装的猿猴,将自己
安顿于肉质外皮里的守卫,
整个晚上孵着一枚巨大的蛋,
认为这只火鸡只不过是让唾液饱餐一顿的盛宴。
然而任何贪婪的空洞都不会让这只家禽自得意满,
日间说话的动物
育养着它的油脂。
被我们养得太肥
终至肉垂的血珊瑚
涨满怒气--
这只火鸡是完美的秩序,
一如巴哈两百首清唱剧中的任何一首。
此地的土壤绝顶肥沃。
即便这么多年未曾施肥,
你仍可栽培出胜过任何市场的
死人之韭菜。
颤抖的英国退伍军人们身躯缩小了。
每一年他们向他们愈缩愈小的朋友们指出:
六十号山,六十一号山,波尔卡佩尔。
法兰德斯的联合收割机运行的圈子
愈来愈小,环绕着僵硬沙包构成的
蜿蜒的回廊,死亡的肠子。
这个地区的奶油
吃起来有罂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