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伊达·贝科娃(Зинаида Быкова)乌克兰著名女诗人,生于1940年,在中学任教多年。诗歌作品刊登在《阿里翁》、《旗》、《各民族友谊》等杂志,出版有诗集《看不见的群鸟》,现居乌克兰切尔诺夫茨市。[晴朗译]
我倾听着鸟巢的寂静(组诗)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组诗) 生活如此飞快,无与伦比……(组诗) 一切,都像在我们的生活中(组诗) 要想真诚很容易(组诗) 你能看见我(组诗)
《哦,蔚蓝色的清晨》 哦,蔚蓝色的清晨! 请看着我困苦的眼睛 温柔一些。 就让马儿们在没膝深的雪地中慢慢前行, 就让白色的马儿们在雪中行进 从大雪覆盖的草垛中嗅到 干草的气息,夏天的气息。 《相遇》 尘土飞扬的大道, 成熟的樱桃, 农妇们坐在门口, 远方是层层山峦,森林。 我重又回到了乡村。 那些学校里的折磨者 和淘气包 他们善良的, 满面的微笑, 此时从我的心上划过。 《深处》 我潜入冰凉的河水, 在四面汹涌的浪花里 向着纵深游动。 我停下来,望着水下—— 身体睡莲般闪闪发亮, 灵魂纯净,我像年轻时恋爱一样…… 此时真想淹死在水中。 《我来到了你的城市》 我来到了你的城市, 伫立在风中——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始终就站在那里,那个老地方。 就让灵魂变凉,心儿冷却。 不爱的人 用不着再去习惯那些不适应 不爱的人—— 是极其善于忍耐的人。 《第一场雪》 在飘着落叶的水沟里, 撒下了第一场雪, 满怀谦逊。 翻垦过的田野, 在雪下化为一片银白, 沉寂无声。 心灵啊,你为何一直在捕捉 那突然闪现的发光的太阳 有时是从圆锥形的草垛后面, 有时是从黑暗的房顶? 《大雷雨》 天色暗下来, 我听到噼里啪拉的水声, 平静的雷电的轰鸣, 喧哗,夏日雨水的潺潺, 丝绸般奔流的沙沙声…… 上帝,大自然多么年轻 她的呼吸多么畅快! 只有在童年时 我才和她平等。 《一条条大麦田》 一条条大麦田 在眼中变得金黄。 晴朗的天空里 云雀在婉转啼唱。 我停在路上 四处凝望: 他在哪里? 哪怕能看到他的一点影子。 我的心中是如此的孤独, 如此的快乐, 和如此难以排解的悲伤。 《温柔》 没有你,我一秒钟也活不下去。 没有你我心中充满恐惧。 我会早早死去。 你的灵魂在我的体内。 你的眼睛成了我的。 而那一切,我所看到的, 你也会看见。 秋天的田野,沉默的森林, 生动的天空—— 一切都让我们更加亲近。 《大地散发着……》 大地散发着多么浓郁的气息, 橡树稠密的绿荫覆盖了原野, 整个地平线上飘满了白云。 哦,这生机蓬勃的瞬间!让你的心灵也坚强有力。 《那棵树摇摇欲倒》 那棵树摇摇欲倒—— 而手臂在河面上空伸展开去, 它虬劲的根须 还紧紧地抓着大地。 我感到,它多么寒冷, 尽管这是春天最初的日子。 《一切只不过是……》 一切只不过是 你不小心说出的话语…… 而我,像一只小鸟, 飞掠过一望无际的海洋, 突然间感到极度地疲惫—— 于是如同一块石头——向下坠落。 《天空黑暗,迅速……》 天空黑暗,迅速, 枯黄的杂草在大地上凌乱晃动, 苍白的山杨的枝条吱吜作响, 光秃秃的山顶上狂风的吼叫多么可怕。 我停下脚步——倾听着鸟巢的寂静。 《从村庄里飞出的群鸟……》 从村庄里飞出的群鸟像无声的楔子 稍晚,有些地方的残花渐渐冷却 至今它们还让我激动…… 对世界的爱 透过泪水流淌下来, 仿佛盈满的桶中 溢出的清水, 从它的迸溅我体验到爱情。 译注:2004.11.30-12.01译,原载于1997年第6期俄罗斯《各民族友谊》杂志。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我拿什么奉献给你? 大风吹散了青春…… 也许, 原野间的一条大道上 会留下我的身影 幸福,长久,安静, 仿佛来自于高大的树木, 它们沐浴着清晨 永远不会老去的阳光。 《剧院》 剧院。楼座。 靠着红色天鹅绒的栏杆, 我痴迷地望着舞台, 就像是望着天堂: 那的小伙子穿着红色的灯笼裤, 少女身着绣花的衬衣。 那的加丽娅面庞白皙眉毛漆黑 注视着自己惟一的格利茨, 而他不改变对她的爱, 但罪恶的力量扰乱他们的爱情。 哦,童年!哦,剧院! 孩子们手里拎着书包去参观。 哦,艺术的殿堂! 哦,神奇的乌克兰! 是否因此至今 在可怕摇晃的生活舞台上 我神圣地相信着 永恒的爱情! 《思念》 我对你的思念如此尖锐, 恰似苔草细长的叶子, 把手指划破。 《我长成了深褐色眼睛的女孩》 我长成了深褐色眼睛的女孩, 而前线归来的邻居有一条木头的大腿。 我去他家要牛奶, 有时会看见他的腿放在角落—— 对这条腿我体验到孩子的恭敬, 它仿佛具有一股魔力。 邻居从火坑上目送着我, 脸上的微笑很庄重。 他妻子从高水罐向我的罐子 倒入了牛奶…… 《当桃花盛开……》 当桃花盛开, 父亲和邻居两个人 开始挖井 (那么多灰色水泥圈儿堆在 阳光下的院子里) 我像一只小鸟 时而飞向父亲,时而飞向房子 我狂跑,乱跳, 这体验到最初的幸福! 当终于挖到水时—— 那水在深处闪闪发光! 两个男人坐在桌子旁—— 干了一杯酒, 而后是第二杯,第三杯。 就在我们的院子里, 也像邻居的院子,——是生机勃勃的泉水! 我们和所有人一样。 我的妈妈不需要 再去别人家的井里打水, 让水洒落一路—— 不是洒到草上,就是洒到尘土上…… 父亲骄傲的褐色眼睛 看着妈妈那蔚蓝色的眼睛, 而我在他们之间小山雀般飞来飞去。 那水井幽深清澈透明 从幸福的童年深处 永远向我闪耀着光芒。 《赶集》 我们结伴去克里尼契基赶集。 辫子上扎着鲜艳多彩的丝带。 路途那样漫长—— 倒汽车,坐大货车,阳光,欢笑与尘土…… 拥挤在巨大的五光十色集市上 我们紧紧地手拉手。 可我们的小伙子——都单独行动。 人群中一会儿看到这个,一会儿看到那个, 而每一次心脏都会停止跳动—— 强壮的肩膀,灼灼的目光,浓密的一绺长发。 在集市上看到这些哥萨克 我们感觉又甜蜜又害怕。 《安宁》 那么多的安宁 栖息在晒干的金黄色草垛上, 就像无聊地站在 夏日绿色的草丛里。 《妈妈》 搀着驼背的八十岁的 妈妈走出医院—— 一串串花楸果低垂, 人行道摇晃不定。 《春天》 这个春天我不快乐, 但毕竟春天 就是春天…… 我用干涩的目光爱抚着 年轻的椋鸟的 金色小喙。 《幸福》 在难以忍受的高空, 在刺眼的阳光里 我虚眯起一只眼睛,勉强看见 一群白鹳在盘旋。 这便是它,这意外的幸福, 被我发现! 《农家小屋》 我曾住过的 那间农家小屋, 现在有没有人居住? 年轻的女教师是否到来? 她叫什么名字? 当连绵的风雨拍打着 乡村, 饱满的丁香花枝叩击着 谁的窗子? 她是否每逢清晨 怀着纯洁的爱, 向孩子们的作业本俯下身去, 如同从水池里捞起孩子, 挑出那些可爱的错误? 哦,假如生活 从头开始该有多好! 《自由》 而自由高于 爱情—— 自由有着更为坚强的翅膀。 它们从不忧伤,轻盈,善良, 飞得高远, 就像小鸟的一样。 《时间》 我喜欢在寂静中聆听流水的絮语, 观看清澈小溪中的石头, 毫不间断地,我眺望着阳光的涟漪…… 哦,原来——那是时间在飞逝。 《干草垛》 圆锥形的干草垛 站在阳光明媚的田野里, 就像从前 那些数不清的日子。 译注:2004.12.04-06译,原诗载于俄罗斯《阿里翁》诗刊1998年第4期。组诗题目为译者所加。
《我知道……》 我知道,为什么你 如此喜欢 我柔弱的双手 和我脆弱的身体: 是因为你相信 我灵魂的力量。 《我走进了黑麦地》 我走进了黑麦地 我拥抱着 她那籽粒饱满的年轻茎杆。 我一边哭泣一边微笑。 谁也无法看见的生命 注入我的身体。 《大地的边缘》 “在那向日葵的 阳光般海洋的后面 有些什么?” 我在儿时常常这样想。 我梦见了, 大地的边缘。 那只不过 是另外的一条街道。 《归来,1945年》 魁梧的父亲,高兴地 闪烁着光芒, 他在茄子地里抓住我们, 把三个人搂在一起: “我的孩子!你们都还活着!”—— 母亲沿着长满野蒿的小路 奔过来, 她高声叫着:“伊万!” 《苦涩的艾蒿》 苦涩的艾蒿…… 而我把她的沉默,苦涩 移入我的体内。 灿烂的阳光在草原上空照耀。 《我的孩子》 哦,我的孩子, 每当想起你, 我便会从自身卸下全部虚伪, 那层覆盖物多么令人厌恶。 《分界线》 “我男人打了五年仗, 可她的却躲在别人的背后, 待在大后方。” 这样的交谈在童年我时常听到。 “瞧,人家保住了体力, 身子骨没损坏,能吃一脸盆, 可我的男人打了仗, 如今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闹着玩的吗?负了三次伤……” 在我故乡的街道上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分界线, 当那次巨大的战争 结束之后。 而现在的分界线沿着那个锋刃划分—— 假话和真理。 但今天只不过假话感觉自己 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倒像是它的胜利…… 《我常常徘徊在小树林里》 我常常徘徊在小树林里 踏着湿润的歌唱的高草, 那里有绢柳的枝条 在雨后明亮地闪耀…… 我用手抚摸着它们。 哦,那手多么温柔。 而柔韧的枝条紧紧偎依着 我的手臂! 那周围的一切多么清新, 鲜明…… 爱情到处飘洒,充满万物。 《雾气,黄昏……》 雾气,黄昏 如此静静地消逝, 使那些收割后的艾蒿和杂草 稍稍晒干, 土地的暖意和气息, 以及安宁—— 一切都快要睡去, 一切都安详地呼吸。 而灵魂醒来, 忘却了所有纷乱的琐事, 为了颤栗,爱情和自由。 《斯维塔》 九年级的斯维塔 死了妈妈, 她是数学老师,名叫维拉·伊里尼契娜。 我清楚斯维塔儿时的许多事情。 维拉·伊里尼契娜是怀着怎样的 温柔、爱意讲述着她的小女儿…… 斯维塔坐在课桌后面 面庞消瘦, 眼睛下面——是黑色的眼圈。 我想走近她的身边, 拥抱她,安抚她。 她写着,读着,在教室里值日, 在学生食堂擦洗地板。 偶尔笑一下,那么吝惜,那么忧郁…… 看着她的眼睛令人痛苦。 我感到痛苦,沉闷而巨大的孤独 把斯维塔团团包围, 也许只有她的妈妈才能遣散它。 《老寡妇》 那个年老的寡妇打扫着院子—— 金黄的叶子沙沙作响。 我小心地推开篱笆门—— 走进去打水。 “我来给您打吧,”她说, “辘轳太小,要用点巧劲儿。” “那您为什么不换了它?” “不,”她笑着说, “这是我的伊利亚给安的—— 我不想换。 每当我提起水桶——他好像就站在井边, 辘轳吱吱响着,我和丈夫说着话……” 我笑了,觉得有些尴尬,有些不安, 而心却剧烈跳荡…… 并排着,过了道路,是一片墓地, 她的丈夫就安葬在那里, 过了栅栏,相邻的还有教堂, 她去那里作祷告。 我总看见她那样快乐, 常常,她都在干活。 不为世界所知的女人—— 她身上蕴含着 斯拉夫人热爱生活的本性的 永恒力量。 我从那里提回 满满一桶水—— 还有一颗从日常奔忙中救出的灵魂。 《假如我没有看见……》 假如我没有看见 这春天闪光的 越冬作物的海洋, 洁白的开花的树木, 旭日的光辉, 我就不会听到无形的, 空中震颤着歌唱的云雀, 就不会一个人在黎明 沿着漫长的乡间大道行进 来自四面的微风 就不会吹拂我,—— 我就永远不会迈向 那道深渊, 爱情就在那里诞生和死亡。 《告别了青春……》 告别了青春, 和你…… 是该砍断绳结了, 是该离去, 像薄脆的冰块破碎, 融化。 应该像看不见的, 地下的泉水般 消逝。 是该道别了—— 忧郁的,恰似世界, 沉重的,仿佛果实, 落入沉寂无声的草丛里。 《绿树的暮云》 绿树的暮云 悬垂于道路的上空, 空气中弥漫了春天的叶子, 和湿润的小草。 在这巨大的寂静里 我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死亡。 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一切都活着。 空气四处飘散, 它是如此之多—— 一切事物都被它充满。 《生活》 而生活如此飞快,新鲜。 就像苹果,微风, 就像云朵,鲜花…… 她是如此锐利,无与伦比, 我禁止皱纹 在自己钟爱的脸上出现。 译注:2004.12.04-12.08译,原诗载于俄罗斯《各民族友谊》杂志1998年第7期。
《白雪覆盖四野》 白雪覆盖四野, 但最初的溪流开始奔跑。 太阳让它们淙淙歌唱, 新鲜的风儿激起水波的涟漪…… 那些小溪仅在早春存活, 刹那间闪烁, 但它们自身 以生命的蓬勃和快乐 充满我们的内心! 《霜》 霜洒落在 小草绿叶的边缘。 多么新鲜的事物充满了世界。 《月光》 透过柳树摇曳的枝条 月光倾泻而下。 洁白且冰冷,像雪。 《蒿柳》 蒿柳红色的枝条, 我不能从你们身上移开快乐的目光。 哦,当你们在山谷之间闪现。 《请不要吱吜作响,篱笆门》 请不要吱吜作响,篱笆门,—— 谁也不会到来。 喧哗吧,叶子,淋漓的雨水中 请在敞开的窗口呼吸着清新, 诉怨,和生命。 《妈妈,你休想让我躺下……》 “妈妈,你休想让我躺下, 蜷缩成一团。 (这是孤独、不幸女人的样子。) 你不理解我,我豁出去了。 这要比下冰窟,活着进坟墓好……” 你在恐吓我,像对待仇敌。 发生的事无法挽救——你的丈夫淹死了。 我知道,这痛苦把你扭结得辫子一般—— 你就用劲捶打吧。 捶打吧!要不,你可怎么活下去! 《你永远不能把我忘记》 “你永远不能把我忘记!” 说出这些平常的话语,我感觉 它们是多么神奇! 但一切早已远去远去。 如今我已经无所谓—— 你记着我,还是忘记…… 没有什么让我喜悦,让我生气。 我安静下来, 好像原野上大声喧哗的 孤独的大树般 安静下来—— 在黑暗的风暴之后。 《沉默》 我不能给你写信, 打电话,我会痛苦。 只有沉默中 我们的关系还能够延续, 只有在无言中。 《霜雪》 今天那些树木第一次披上了白霜…… 于是青年时代所有的冬天 都向我蜂拥而来, 我的道路, 我的披着白霜的树木, 以及我所有的快乐, 我所有的忧伤。 尽管这还是那一条道路—— 上学和放学的, 但我总是向哪里走着, 一直在路上走着。 而这次我惊讶地停下来—— 树木们,又像从前一样, 披满了多针洁白的霜雪。 《姐姐来信》 姐姐给我写来信,说她的腿疼,手疼, 血脉流动不畅—— 她冻得要死,不能外出。 “但我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而彼契卡撒着欢儿,如果没有它的话……” 令人伤心的信, 可对于我那里有一滴圣水—— 它直接来自我的家,来自我的故乡。 我们的青春飞逝, 但留下了篝火—— 姐姐向我诉苦—— 是直接从一颗心到另一颗心。 《哪怕有一个人……》 哪怕有一个人, 与他不会中断联系 连结我们的——或是一张秋天的蛛网, 或是夏日雨天 洒落尘土的银线, 要不就是轻松旅途中 吹拂面孔的缕缕春风,—— 让人如此渴望在世上生活。 《彩虹》 暴风雨之后 当空中出现彩虹—— 我们,这些孩子,呼朋唤友: “看呀,彩虹!” 于是,仰起脸,用目光抚慰着 微笑着的五彩缤纷的奇迹。 这童年的宝贝 没有什么能超过它—— 这天空鲜活永生的彩带,—— 我,一个小姑娘,多想把它 扎在发辫上。 《原野》 原野上冰冷的水洼, 一片片红褐色的小草, 湿透的黑土地。 无垠地空旷 火红的天际。 《爱情》 爱情令我们年轻。 也会衰老——当它抛弃我们时。 如同空中楔子似的小鸟—— 爱情向别人飞去…… 《一切,就像在我们的生活中》 我和丈夫在收割后的田野狂奔—— 身后有人紧紧追赶。 赤裸的脚掌被刺破,鲜血淋漓。 沿着冰冷泥泞黑暗的沙滩 我们跑向河边,奔向远处的森林, 而远方也有恶人设下折磨的陷阱—— 我能感觉到这些,但无处藏身 况且丈夫没有停止奔跑。 我稍稍落后,但我紧紧跟随, 我感到与他有致命的联系。 我们跑离危险——又面临危险。 梦醒之后,我意识到: 多么深邃的梦境, 一切,就像在我们的生活中。 译注:2004.12.01-08译,原作刊载于俄罗斯《各民族友谊》杂志2003年第3期。
《要想真诚很容易》 要想真诚很容易, 当你走着,还没走近。 当你失去了,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 要想真诚很容易, 当有人变得幸福, 而你没有。 成为一个真诚的人——很容易,很容易。 《黄昏》 黄昏。 我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徘徊。 我知道, 我失去了最好的女友。 我久久地望着, 一只小青蛙在冰冷的 草地里游弋。 《汽车站》 每到傍晚他们怯生生地敲响我的房门 那是我的学生,两个小伙子—— 关系极为亲密。 两人的面孔清新,都长着大招风耳, 目光低垂。 当他们向我讲述一些事情, 眼睛都会互望着对方。 当下过第一场大雪, 他们给我带来滑雪板。 整个黄昏都在村后山丘和道路上滑行。 当我永远地离开乡村, 他们在汽车站上徘徊。 汽车开行时, 两个人透过烟尘目送它远去。 《小学生》 那个四年级小学生 走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 他推着一辆摔烂的成人自行车。 生满雀斑的鼻子上渗出汗珠, 灰色的圆眼睛里充盈了泪水…… 巨大的幸福 圆满地混合进 洋溢的童年生活里。 《乌克兰和俄罗斯》 “为什么你多次提到 乌克兰和俄罗斯的友谊?” 普罗西娅·格利高里耶夫娜冲我叫喊, 她坐在我讲课的桌子后面, 如坐针毡, 她鼓起自己通红的面颊 咬紧鲜红的嘴唇。“为什么? 现在这已经用不着,不时髦了。 乌克兰成了自由的国家。 而莫斯科,莫斯卡理*……他们永远都是我们的敌人。 要知道您不是历史专家,吉娜伊达·伊万诺夫娜, 可我是。” *注:莫斯卡理,对俄罗斯人的蔑称。 《放学之后》 我煎着土豆, 流着口水。 我的胃口,如同饿狼。 节日般的心情。 走开一会儿, 可以让自己小憩一下—— 躺在寂静中, 幻想着大城市的火焰。 《雨天》 关闭了篱笆门, 走在陌生的园子里, 之后是草地。 我走进森林。 不知哪里传来牛的哞叫, 和一个小学生的歌声。 《土豆花开放》 土豆花开放, 柳茅子银光闪闪, 小草们在七月的牧场上歌唱…… 只有萨什卡, 我固执任性的女婿, 在伏尔加河里游完了 自己最后一场比赛。 柳茅子为我的痛苦 银光闪闪, 土豆花为我的泪水开放。 小草们在七月的牧场上歌唱, 好让我随他一起死去。 《回家》 每当我回家的时候, 我知道, 我的父母在等着我。 他们如今就生活在 书架之上, 那里放着一杯水,饼干。 上帝保存着 照片里他们温暖的, 苍白的面孔。 而我为他们带回盛开的鲜花, 或者绿色的树枝。 我感到, 他们需要的是多么少 而我在这个世界上 又是多么孤独。 译注:2004.12.01-12.11译,原诗选载于俄罗斯莫斯科“阿尔格-里斯克”出版社2002年出版的诗集《想要真诚很容易》,这是莫斯科第九届自由诗歌节参与者作品的结集,编者为德米特里·库兹明。
《行程》 整整一俄里*的行程 只有一只小鸟, 和许多空空的鸟巢。 《雪消融了一半》 雪消融了一半, 但孩子们已经跨上自行车—— 他们最没有耐性。 好动的小家伙,飞快旋转的脚踏板, 他们就像最早 飞出的椋鸟。 《老女人》 就像秋天的叶子从树上落下, 那些老女人离开人世……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保留着 来自那些老女人面庞的亲切, 她们每天从我们的街头走过 蒙着白色的, 或是深色的头巾…… 她们眼睛周围皱纹密布。 各种各样的老太太在我们的街道上生活过—— 或者干瘦,就像没来得及采摘的樱桃, 或者臃肿,拐着患病的膝盖, 或者面颊上,鼻子上 长着小胡子, 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拄着棍子, 有的驼背,有的半佝偻着腰。 但她们从我的面前走过 目光里都含着微笑。 她们中谁也不想带着忧郁 看我童年洞察一切的眼睛。 《最初的字母》 棕色的长皮箱 放在房间中央, 父亲的防护马裤, 胸前挂着带字母的圆形奖章。 我向着银色口琴的 密集而凉爽的小孔 竭尽全力吹入空气。 邻居们微笑的面孔 还有莉扎维塔号啕似的声音: “噢,娜斯佳……” 《你能看见我》 透过光秃秃的枝条 密集的鸟群忽隐忽现。 我路过 那些高大的树木。 我如此忧伤, 仿佛觉得,你能看见我。